1973年春天,连部的墙上张贴了一张新的通知,内容明确表示,今后来自农村的兵员将不再被安排进入城里的工作岗位。那时,炊事班的老王正蹲在灶台旁卷烟叶,火星子不小心溅到通知的一角,烧了个小洞。那时我在兰州军区通信工程营一连当文书,连队的指导员夏,来自河南驻马店。夏指导员有一个特别的本领,就是能把解放鞋走出皮鞋的响声。每当晚饭后,全连都会集合,他背着手从连部门口踱步而来,胶底鞋踩在坚实的黄土地上发出清脆的“咔咔”声。连里的三排一百多号人立刻鸦雀无声,眼睛随着他的步伐转动,大家都在默默注视着他。点名时,他总是偏向那些河南兵杠杆炒股最大几倍,表扬的话也几乎都说给了他们,仿佛早有预定。
我们连队的主要任务是架设通信线路。头两年,我们在营房里学习收发电报,到了春天就会被派往宁夏、甘肃等地执行任务。七月的贺兰山上架线时,午饭吃的是干馍馍,硬得像能砸核桃。炊事班长老刘把醋精兑进水壶里,说是防中暑。夏指导员拎着军用水壶走来走去,每次水壶里飘出来的都是枸杞酒的味道。那年,提干的名单一公布,五个名额中四个被河南兵占了。山东兵大周蹲在帐篷外磨铁锹,铁锹上的火星崩得老高,嘟囔道:“要是咱这铁锹把是河南造的,早就当上排长了。”我在帐篷里抄着花名册,听着外面的吐痰声,不禁感到有些无奈。
展开剩余62%到了1974年春天,夏指导员把我叫进了连部。窗台上的搪瓷缸上结了一层厚厚的茶垢,他用钢笔敲着桌面,说:“文书你别干了,去三班当副班长。”我有些困惑,问他为什么,他头也不抬,冷冷地回答:“让你当就去当,问那么多,能当饭吃?”三班长是河南人,每次开会时,我总被指派去烧开水。转眼,三月到来,退伍季节到了。营房后面的白杨树刚刚吐出了新芽,树皮上满是退伍兵留下的名字。炊事班的两个班长为了半袋面粉打了起来,锅碗瓢盆在地上摔得四散。最热闹的是退伍兵小赵,临走时揪着连长的军帽不肯放手,还朝着帽檐吐了口痰。营长带人来调解时,夏指导员躲在连部里没有露面。
那天我收拾行李的时候,夏指导员罕见地递给我一个信封,里面是五十块钱,他说:“你有胃病,拿着去买点药。”那时的复员费才九十块,我捏着信封,不禁回忆起前年架线时,胃痛得几乎打滚,夏指导员硬是让我在太阳下多站了两个小时岗。后来我听说,夏指导员调去了三连,又去了武汉的军校。1980年春天,我收到战友的来信,说他在武汉去世,肝癌,才三十四岁。信纸里夹着一张泛黄的合影,那是1973年全连在六盘山施工时的留影。照片中的夏指导员站在最前面,手里紧紧攥着施工图,眉头皱得好像能夹死苍蝇。前些天,我翻箱子找到当年的退伍证,塑料封皮已经变脆。夹层里掉出一张津贴单,是1975年3月的,伙食补助一块二毛五。那时,我突然想起了夏指导员那个总是锁着的抽屉。记得有一次,我看到他往抽屉里塞药瓶,瓶子是黄褐色的玻璃瓶,上面印着外文字母。
如今的年轻人恐怕很难理解我们那个年代的艰苦。当时我们觉得那些事情非常重要杠杆炒股最大几倍,什么提干不公、老乡抱团之类的,放到今天,看来不过是小事一桩。然而,我却常常想起1974年在戈壁滩架线的日子,夏指导员跟我们一起扛水泥杆子,脖子晒得脱了皮,红得像抹了辣椒油。那时候他骂人骂得最凶,可每次夜里查铺时,总会把踢被子的兵掖好被角。人这一辈子,就像戈壁滩上的电线杆子一样,站在哪个位置并非自己能选择。风雨中站久了,生锈了、腐朽了,也就没人会再在乎当初是怎么站起来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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